【双天王】橙皮
冰冷的枕头和空无一人的客厅是阿忠对家最后的记忆，他并不是出生就注定将来要在刀口上讨生活，只是那时他也才七八岁，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，他真正知道母亲不在了是他饿着肚子被人从家里里赶出来的那天。
没有谁为他去世的母亲操持一堂像样的葬礼，因为死的并不光彩，吸毒过量，死在了一间破旧的旅店，那间屋是抛弃他们的男人留下来的唯一东西，只是有一帮凶神恶煞的男人冲进来说这些都要拿来抵债。
阿忠没见阿妈最后一眼，那天晚上阿妈出门前打扮的很靓，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，吻了吻他的脸颊让他快点睡，明早回来给他做早餐。阿忠很乖的点点头，也在阿妈的脸颊上亲了一口。接着他做了这十几年来最后一个美梦。
彩灯一样的颜色，好漂亮。
饿了两天的阿忠不知道走到了哪里，只是他好饿好累，昏倒之前有人叫了一声细路仔。
有人捡他回家，让他睡在沙发上。他太累了，梦里又乱又黑，他怕的抓紧了身上的衣服，有人伸手过来拉他，让他出去，他咬着嘴唇不敢大声叫出来，阿妈说过小孩子不可以不乖的，所以他在噩梦里也只是没有声音的张了张嘴。等阿忠睁眼，面前有一个大哥哥，靠在躺椅上睡着了。
阿忠不敢说话，没敢吵醒他，只是真的好饿，肚子一直在叫。
大哥哥醒了，他连忙捂住肚子不敢看人，大哥哥说，肚子饿啊，吃点东西啦。
阿忠还是胆怯的往沙发里缩了缩，他有点害怕，什么也不说。
大哥哥起身在柜子里翻了翻，递给他一个橙子告诉他，你先吃个橙啦，我也不会煮饭，等下出去随便吃点东西啦。
他接过去，在手里捏了半天，最后只能用牙去咬，橙子的皮真苦，阿忠的脸皱了起来。大哥哥看见他被他逗笑了，又找出刀给他把橙子划开。
阿忠吃完橙子小心地把皮都握在手心里，他什么也没说，在等主人让他出去。
可是大哥哥只是问他怎么不回家，阿忠摇摇头，他不知道怎么讲，想了很久，直到大哥哥问他是不是不会说话的时候，他小声的讲，阿爸走了，阿妈死了，我被赶出来了。
两个人都没说话，也没过多久，大哥哥拍了拍他的头，力气有点大，大哥哥说，以后你同我混啦。
其实他自己都是个刚出来闯的混混，哪里有钱再养个小孩，但是他就是想也没想过要把他送进孤儿院，也没有再把他扔回街上，他知道自己这样心肠不够硬，甚至有点婆婆妈妈，可他就是没忍心。
阿忠抬着头，房间只开了一盏有点暗的灯，他看着面前的人，觉得他像是电视里的超人。
大哥哥说，以后你喊我华哥啊，算了，你以后还要读书的嘛，同学听到当你才断奶就出来混的，叫大哥就得了。
阿忠点点头喊他大哥。
大哥没怎么跟小孩接触过，家里的小妹在他印象里爱哭爱叫，不给买糖吃就要一边捶他一边哭着说要告诉阿妈。只是家里的这个小朋友乖的过分了，肚子饿了也不讲，他不知道小孩子爱吃什么，稀里糊涂买了好多糖和冰激凌，告诉他肚子饿的时候吃，可是一天没回家发现阿忠只吃了两块糖，大哥问他，阿忠只说早上一块，中午一块，不可以多吃，阿妈说小孩子要乖。
大哥不会煮饭，阿忠踩着凳子回想阿妈是怎么做的饭，最后两个人晚上喝完了锅底糊成一团的粥。
有时候天上下好大的雨，劈下来的闪电像要把天撕开，阿忠吓了一跳，脸对着沙发把头蒙了起来，大哥出来看他，坐在沙发边上给他说了一晚上的丑小鸭，毕竟大哥只会这个童话故事。
阿忠来这里快一年了，他会笑的很开心，他知道自己不会被人赶出去，会有人给他地方住，给他东西吃。
大哥回来问他想吃什么好吃的，阿忠说餐蛋面，大哥撇着嘴说一点志气都没有的，要说也说烧鹅烧鸡啦，阿忠说那就烧鹅烧鸡啦。大哥笑了然后捏着他的脸跟他说，等下我有点事出去，明天回来给你带早饭啊。明天就有好多钱带你吃好吃的啦。
阿忠点头，他沉沉的睡了过去，第二天没有人给他带早饭，他坐在沙发上等，等了很久，日出变成了日落，没有人打开门，阿忠很困惑，是不是还太早了，可能他睡觉起来大哥就回来了。
不过阿忠心里一直跳着，他怕是不是自己还不够乖，所以他们才都没有回来，阿妈是，大哥也是。
后来，有人打开了门，是房东太太，她皱着眉头说衰仔死在外面了，还留了个小孩子在这里，当我做慈善的啊。阿忠死死地拽着房东太太的裙子问大哥呢，房东不耐烦的拂开他的手讲，拿安家费啊，被人打死了，埋了。阿忠不信，他扯着房东的裙角，一直到被人推搡到地上。
走之前，他带走了大哥给他划开橙子的刀。
阿忠不太懂为什么死了的人就再也不回来了，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，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。
他用力地想大哥的脸，害怕自己以后再也记不起来。
阿忠还是被送进了孤儿院，然后被人选中去做了一个将来要当打手的人，带他走的人叫八爷，八爷同他讲，你是最安静的那个，所以我带你走。
阿忠点点头。
在帮派里的日子很难，也被训练的很多，他的手后来起了茧。所以他打架很厉害，打枪也很厉害，他擦着枪，看见有人从他旁边过的时候喊他忠哥他点点头，偶尔他也会想，如果是现在的我能不能让大哥别死。
八爷临终前交给他一张照片，告诉他这是他以后的新老大，你要全心全意的保护他，阿忠接过照片，他愣了一下，怀疑自己看错了。
他想过很多可能，是不是大哥还没死。可是他知道，大哥已经死了，因为他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去接人的时候阿忠有点恍惚，但是他其实也很高兴，原来他真的没忘记大哥长什么样子啊，他接到的人和大哥真的很像，他说，你就是我大哥，我看过照片的。
那以后阿忠就喊这个人大哥了。不过有一点不一样就是现在的大哥很像小孩子，会说他穿的黑麻麻像只乌鸦，还会说他打枪声音太吵耳朵快要聋了。
只是也会告诉他糖很好吃，你要不要试试。阿忠手里被大哥塞了一颗糖，阿忠拆了两次糖纸，吃进去时以为是自己小时候吃过的一顿早饭。
阿忠很在意大哥，他会全心全意保护大哥，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，只是他知道这次不能让大哥受到伤害了。
大哥奇怪的看着他，阿忠问大哥什么事，大哥歪着头说：为什么你看我的时候好像认识我好久一样。
阿忠才知道自己的时间没有往前走过，似乎还在那一天等一个人，从日出到日落，最后他昏沉沉的睡过去，梦里都是咬破橙子皮的味道，苦的。
连忙摇头的阿忠说，没有啊。大哥也无所谓的说，你说没就没啦。
大哥说要离开那天，阿忠骑着机车在后面追他，不管他多块，就是赶不上，阿忠想着自己能再快一点，再快一点就好了。终究如同在追着风跑，即使你以为你追上了，也只是风早就吹过了。
阿忠被枪打中了，胸口涌着血，大哥把他抱在怀里，阿忠看着他在哭，摇了摇头，奇怪，大哥应该是不会哭的，他会拍我的头同我讲，你先吃点橙啦。
最后他没力气再想什么了，他不知道自己迟到了十几年还能不能追上那阵风，大概是追不到吧。
END
